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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縱橫文壇半世紀 閱讀陳之藩 ( "謝天"... 作者 ) 縱橫文壇半世紀 閱讀陳之藩 ( Copy自網路) 您可能還記得國文課本裡讀過一篇文章叫「謝天」、「要感謝的人太多,只有謝天吧!」,這是作者陳之藩的真實感受,這位縱橫文壇超過半世紀的作家,學理工出身,他的散文表達出理性與感性兼備的人文關懷,最近出版社將他9本著作重新集結出版,陳之藩與夫人 童元方 女士接受TVBS的獨家專訪,暢談他們所熱愛的閱讀與寫作。 陳之藩:「有一次我在哪裡演講,我忘了在哪裡演講,有學生碰到,散會以後碰到,他說我老覺得,你怎麼會還活著呢?」 80多歲的陳之藩,名字常和胡適、梁啟超等人並列,因為台灣學生幾乎都在教科書裡讀過他的文章。像「得之於人者太多,出之於己者太少,因為需要感謝的人太多了,就感謝天吧!」這是國中一年級,國文第8課〈謝天〉,學生得背得記,還要考試。 另外像〈哲學家皇帝〉、〈失根的蘭花〉,陳之藩的散文常常被選為國文教材。陳之藩:「一開始的時候,覺得很榮幸,以後我覺得很...絕對不能隨便寫文章。」 不能隨便寫文章,陳之藩的下筆因此特別謹慎。〈旅美小簡〉、〈在春風裡〉、〈劍河倒影〉,陳之藩的作品出版50多年,稱不上多產,卻影響深遠。 陳之藩夫人童元方:「有一次國文天地調查,建國中學調查,最喜歡的文章5篇,5篇裡面,他的〈哲學家皇帝〉在中間,第三,第一、第二、第四、第五,我不記得那次序,是兩篇蘇東坡、一篇歐陽修,還有一篇不知道是誰,其中一篇是你,最不喜歡的就是,不好意思,就是老蔣跟小蔣的,」 陳之藩夫人童元方是香港中文大學 文學 教授,年齡的差距,她也在年輕時讀陳之藩,而現在生活在一起,更是讚歎這位理工出身的散文作家,持續閱讀、不斷思考的習慣。 陳之藩夫人童元方:「那個感覺很奇怪,他說你看看這句話說了什麼,我就想,奇怪,他在哪個世界?或是他在哪個時代?他完全因為那個書,給他帶來很大的快樂,而那本書,我記得那本書好像是講什麼我忘了,是尚書、易經之類那種很怪的,還是論語,一句什麼話,他說你看看,這個人講這句話很有意思,你來看看。」 專注,從純粹的閱讀中得到快樂,這是現代生活中難得的能力了。陳之藩?烤肉食材‘L從13歲開始向報社投稿,不斷練習,即使後來學科技,仍然持續寫作,就像他和童元方每天維持散步的習慣一樣,總是放慢腳步,邊走邊聊邊思考,從溝通分享中彼此激勵。 他們一直喜歡散步,不管在台北、香港,或當初兩人在波士頓剛認識時。 陳之藩:「那時候她在哈佛上學,我就去找她聊聊天,沿著查爾斯河方向走,走到我教書的學校,波士頓大學,沿著河走,那時候話說很多,那時候她又想起什麼詩,又想起什麼話了。」 聊天讓他們成為好友,結為夫妻,至今兩人還是有聊不完的話題。 陳之藩 夫人童元方:「我的意思說,我本來就好像愛講話,對不對,可是沒有人家想的那麼愛講話,這印象就是他害的,因為他一點都不愛講話。」 記者:「所以你們聊天的時候主動提話題的?」童元方:「是他,他問我答,以前最可怕的是我上課,我晚上上課,上3個鐘頭回到家快10點,他就說今天晚上上課上什麼?他就有興趣完全知道我晚上上什麼,所以我就再講3個鐘頭,所以第二天喉嚨痛啊!而且他還喜歡聽細節,他說不要這麼快,不要這麼快,好奇怪。」 記者:「所以這要問一下 陳 教授,你為什麼那麼喜歡聽 童 老師講?」陳之藩:「難道你不喜歡嗎?懶洋洋你就聽她講吧!」 掛著笑 容聽 太太講話,3年前,陳之藩將散步聊天思考的內容,完成散文集「散步」,而最近出版社更將他1948年到2005年出版過的8本散文,加上最近2年寫的新書,集結成冊,完整呈現,這是對這位橫跨科學文學大師的尊重。之前有大陸出版社要求刪除幾句反共理論,陳之藩則寧可不出版,斷然拒絕。 陳之藩夫人童元方:「我覺得寫作一定要堅持,你不堅持...。」陳之藩:「大家都得堅持,你要是覺得這個制度好,就堅持言論自由,就言論自由一定要堅持,要不然你根本不是一個人嘛!」 堅持、專注、閱讀與思考,陳之藩文集有他學生時代和胡適的書信往來,有他這半世紀理性與感性慎重思慮過的文字,他說這套書叫「文集」,不叫「陳之藩全集」,因為他沒寫完,他還要繼續思考,繼續寫下去。 陳之藩談語文能力:不會表達=不存在【記者張錦弘/報導】陳之藩認為,小孩仍應趁記憶力好時,多 商務中心背點詩詞,提升文字能力,至少記得幾句經典名言,一生受用。以「謝天」、「失根的蘭花」等散文聞名的作家陳之藩,本行是電機工程,他說,語文表達能力很重要,「現在是吹牛才能存在的世代」,不會表達自己,等於不存在;國中基測不考作文,是根本錯誤。81歲的陳之藩,目前是香港中文大學 榮譽 教授,他膾炙人口的「謝天」等多篇散文,長期被收錄在國文教科書,包括今年學測在內的多次升學考題,也常取材自他的文章。陳之藩是科學家,卻以文學聞名華人世界。他強調,語文表達是基本能力,尤其在媒體、網路發達時代,不會表達自己,個人等於不存在。但即使是華人,作文也要從小學練起,他聽說台灣這幾年國中基測都不考作文,直呼這是根本的錯誤。他說,很多大科學家研究做得好,文筆也一流。早年他讀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本以為會看到很多公式,卻發現愛因斯坦的論文,讀起來像散文。陳之藩的父親北京大學畢業,當過新式國小校長,仍請家教為兒子啟蒙古文。老師先從孟子教起,但陳之藩背不來,於是改教千家詩。第一首是:「雲淡風輕近午天,傍花隨柳過前川。時人不識余心樂,將謂偷閒學少年。」陳之藩回憶,當時他背不來這首詩,老師就把它改成「懼內」的打油詩:「雲淡風輕近夜天,傍花隨柳跪前川。兒童不識余心怕,將謂偷閒學拜年。」這招對他背書很有用,至今不忘。他說,教小學生背古文,不能太高壓,要玩點花樣。儘管不擅背古文,陳之藩還是認為,小孩仍應趁記憶力好時,多背點詩詞,提升文字能力,至少記得幾句經典名言,一生受用。陳之藩的中學時代到大學初期遇到對日抗戰,英文幾乎被荒廢,但他反而慶幸,因為當時很多英語老師說一口爛英文,「教壞了,還不如不教」,他北洋大學電機系畢業後,到美國留學從頭學英文,發音反而標準;反倒是他指導過許多台灣留學生,從小學英文,卻l、r音不分。他也反對幼兒上全美語幼稚園,「小孩就是要玩,太早學英文,學壞了,以後難糾正」。 【2006/01/25 聯合報】 釣勝於魚 陳之藩 每天早晨我在湖邊整頓小艇,常有位銀髮的老教授蹣跚的走來。 「早安,」他老遠的打招呼。 「今天還出去划船嗎?」我問 「當然,天氣真好啊,我太喜?支票借款w釣魚,可惜這湖中的魚不大。」 「反正你是為釣,並非為魚。」 「對極了,對極了。我是為釣,不是為魚。」他一邊說著,一邊登上小船,帶著他的釣具與幾本書,馬達照例不開,雙槳輕輕划破水面,悠然遠去。 「對極了,對極了。我是為釣,不是為魚。」他一邊說著,一邊登上小船,帶著他的釣具與幾本書,馬達照例不開,雙槳輕輕划破水面,悠然遠去。 我抬頭目送他遠去,眼前的景色,令人欲醉。好像只有華茲華斯的歌聲足以形容: 這一幅風光,如夢 山這樣清秀 水這樣清澄 山與水之間相接了 這山啊 有多高聳入雲端 就有多深映入水中 日光直射的水面,是一條銀河,其餘的湖面是一片澄碧。小舟的影子越來越遠,槳聲的起落越來越輕,這一葉扁舟終於消失在一片黎明的眩光中,我的思潮好像也沖入一靜謐的山谷裏。 這位老教授在哥倫比亞教書,他是賓夕法尼亞大學畢業的。因為我也在賓大上學,所以他每天總好奇的與我談幾句,好像在與我談話中還可以尋覓到他的青春。他在哥大已教書三十年了,這幾年的暑假常到這湖邊來。每天扁舟垂釣,竟日方歸,最多能釣上一兩條二三吋長的小魚,而他的享受卻是在釣。 能夠欣賞釣,而不計較魚,是會使一個人快樂,使一個團體健康,使一個社會成功的。美國有許多學者,在一個學校工作,一工作就是一生,真是數十年如一日,以賓大而論,今年就要養著一百零八個退休的老教授;這些教授服務於賓大,最少的已有四分之一世紀,長些的有服務四十年的了。並不是美國人的耐性特別長,實是他們在工作本身發現出無限的趣味,感覺自己沉醉於鳥語花香,和山清水媚。至於魚竿之下是否有魚,他們反而忘了。 普渡大學校長郝德說:「科學的無限疆界,展開在人類面前。」每個知識的先驅者所面對的,由外人看來,好像是山窮水盡的泥穴,其實在他自己看來,卻是花繁葉滿的桃源,因而流連忘返,因而樂此不疲,都是理有固然的。 因為工作本身的興趣,有時使一個人至於瘋狂。賓大有位教授魏剛,是自動機械專家,因讀書入了迷,工作時間的拼命努力自不待言,即是吃飯睡覺也常常失去正軌,腦筋依然在想,不得休息。最後他實在太疲倦,想出一個特別的辦法,以休養腦筋,即鋸木頭。他家裏堆一大堆木材,每天他要 設計裝潢把大塊鋸成小塊,把小塊鋸成更小,以資休息。偶然看來,很像瘋人院撕紙的瘋子,知識的追求的本身,竟有如是魔力。 當然在這種境界中的人,是無法再生名利觀念的。愛因斯坦剛到普林斯敦時,主事人問他一年要多少薪俸,他說五千差不多了。一年五千元是物理系剛畢業的學生的水準,主事人說:「給你年俸五千,給別人就不好給了,請為我們著想一下,還是勉強訂年俸一萬五千元吧。」 其實,愛因斯坦常忘了兌取支票,正如釣魚者釣上魚來,又拋入水中一樣。他們從來就未考慮到這些瑣事。 科學家不僅忘了薪俸的多寡,有時即使厚祿巨利的機會到來,在他們眼中,也淡如雲煙。發明那個原子衝擊器的勞倫斯,剛一發明時,有人說,他要請求專利,要比瓦特發的財大,但他只笑了笑,好像是說有那個申請專利的工夫,還多衝擊幾種原子呢? 正因為有釣勝於魚的觀念作基礎,所以不會產生向上爬的習慣,也不會產生學而優則仕的風氣,每一個學者一旦發現了自己的興趣所在,一直將此興趣帶到墳墓裏,發明小兒痳痹症預防針的沙克,最近對人說:「我所確知的是:科學家不是政治家。我不是明星,讓我回到實驗室去。」 然而,不是為魚的釣者,卻常常釣上大的魚來,因為他終年在水濱,常有機遇到來,非如緣木而求魚的「智者」,徒勞心力而已。 日已正午,老者的扁舟又悠悠划回來了,照例的提著他的兩條小魚,登上岸來向我笑了笑,並且說:「我是為釣,不是為魚。」 老者的背影消失在山坡的綠叢裏,惟日光照去,他的髮色與魚的鱗色偶閃銀光。 我在想:「其實,人生不過是在並不幽靜的水邊空釣一場的玩笑,又那兒來的魚!」 哲學家皇帝 陳之藩 到此作工已半月,不像是作工,像是恢復了以前當兵的生活。如果我們中國還可以找出這樣緊張的工作,那只有在軍隊裡了。同事的有從韓國剛當過兵回來的,有遠從加州大學來的學生。我問他們,美國作工全這樣緊張嗎?他們異口同聲的說:「這裡可能是最清閒的。」  如不置身其中,可能怎樣說也不容易說明白。在日光下整整推上八小時的草,或在小雨中漆上八小時的牆,下工以後,只覺得這個人已癱下來,比行軍八小時還要累得多。 今天下工後,已近黃昏。我坐在湖邊對著遠天遐想。這個環境美得像首詩, 票貼也像幅畫。大匠畫這個「靜湖」,用的全是藍色。第一筆用淡藍畫出湖水;第二筆加了一些顏色,用深藍畫出山峰;第三筆又減去一些顏色,用淺藍畫出天空來。三筆的靜靜畫幅中,斜躺著一個下工後疲倦不堪的動物。我想整個美國的山水人物畫,可以此為代表。  雖然眼前景色這樣靜,這樣美,但我腦筋中依然是日間同事們的緊張面孔與急促步伐的影子。我的脈搏好像還在加速的跳動。我昏沈沈的頭腦中得到一個結論:「這樣拚命的工作,這個國家當然要強。」  中學生送牛奶、送報,大學生作苦力、作僕役,已經是太習慣了的事。這些工作已經變成了教育中的一部分。這種教育,讓每一個學生自然的知道了什麼是生活,什麼是人生。所以一個個美國孩子們,永遠獨立、勇敢、自尊,像個「哲學家皇帝」。  希臘哲人,想出一套訓練帝王的辦法,這種辦法是讓他「從生硬的現實上挫斷足脛再站起來,從高傲的眉毛下滴下汗珠來賺取自己的衣食。」這是作一個帝王必經的訓練,可惜歐洲從未實行過這種理想。沒有想到,新大陸上卻無形中在實踐這句話,每一個青年,全在無形中接受這種帝王的訓練。  作卑微的工作,樹高傲之自尊,變成了風氣以後,崢嶸的現象,有時是令人難以置信的。耶魯大學有個學生,父親遺產三十萬美金,他拒絕接受。他說:「我有兩隻手,一個頭,已夠了。」報紙上說,「父親是個成功的創業者,兒子真正繼承了父親的精神。」  青年們一切都以自己為出發,承受人生所應有的負擔,享受人生所應有的快樂。青年們的偶像不是叱吒風雲的流血家,而是勤苦自立的創業者。富蘭克林自傳,是每個人奉為圭臬的經典。我們試聽他們的歌聲,都是鋼鐵般的聲響的:人生是一奮鬥的戰場到處充滿了血滴與火光不要作一甘受宰割的牛羊在戰鬥中,要精神煥發,要步伐昂揚── 郎法羅我很欽佩在綠色的大地上,金色的陽光中,一個個忙碌得面頰呈現紅色的青年。  然而,我在湖邊凝想了半天,還是覺得,這個美國青年畫幅裏面仍缺少一些東西。什麼東西,我不太能指出,大概是人文的素養吧。我在此三四個月的觀感,可以說:美國學生很少看報的。送報而不看報,這是件令人不可思議的事。  「哲學家帝王」,不僅要受苦,還要有一 信用貸款種訓練,使他具有雄偉的抱負與遠大的眼光,可惜這一點,美國教育是忽略了。忽略的程度令人可哀。  愛因斯坦說:「專家還不是訓練有素的狗?」這話並不是偶然而發的,多少專家都是人事不知的狗,這種現象是會窒死一個文化的。  民主,並不是「一群會投票的驢」;民主確實需要全國國民都有「哲學家帝王」的訓練。在哲學家帝王的訓練中,勤苦自立,堅忍不拔那一部分,美國的教育與社會所賦與青年的,足夠了。而在人文的訓練上卻差得很多。  晚風襲來,湖水清澈如鏡,青山恬淡如詩,我的思想也逐漸澄明而寧靜。天暗下來,星星,一個一個的亮了。── 民國四十四年七月二日於紐約州靜湖 失根的蘭花  顧先生一家約我去費城郊區一個小的大學裏看花。汽車走了一個鐘頭的樣子,到了校園。校園美得像首詩,也像幅畫。依山起伏,古樹成蔭,綠藤爬滿了一幢一幢的小樓,綠草爬滿了一片一片的坡地,除了鳥語,沒有聲音。像一個夢,一個安靜的夢。 花圃有兩片,一片是白色的牡丹,一片是白色的雪球;在如海的樹叢裏,還有閃爍著如星光的丁香,這些花全是從中國來的罷。 由於這些花,我自然而然的想起北平公園裏的花花朵朵,與這些簡直沒有兩樣;然而,我怎樣也不能把童年時的情感再回憶起來。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這些花不該出現在這裏。它們的背景應該是來今雨軒,應該是諧趣園,應該是宮殿階台,或亭閣柵欄。因為背景變了,花的顏色也褪了,人的感情也落了。淚,不知為什麼流下來。 十幾歲,就在外面飄流,淚從來也未這樣不知不覺的流過。在異鄉見過與家鄉完全相異的事物,也見過完全相同的事物。同也好,不同也好,我從未因異鄉事物而想到過家。到渭水濱,那水,是我從來沒有看見過的,我只感到新奇,並不感覺陌生。到咸陽城,那城,是我從來沒有看見過的,我只感覺它古老,並不感覺傷感。我曾在秦嶺中揀過與香山上同樣紅的楓葉;我也曾在蜀中看到與太廟中同樣老的古松,我並未因而想起過家。雖然那些時候,我窮苦得像個乞丐,但胸中卻總是有嚼菜根用以自勵的精神。我曾驕傲的說過自己:「我,到處可以為家。」 然而,自至美國,情感突然變了。在夜裏的夢中,常常是家裏的小屋在風雨中坍塌了,或是母 術後面膜親的頭髮一根一根的白了。在白天的生活中,常常是不愛看與故鄉不同的東西,而又不敢看與故鄉相同的東西。我這時才恍然悟到,我所謂的到處可以為家,是因為蠶未離開那片桑葉,等到離開國土一步,即到處均不可以為家了。 美國有本很著名的小說,裏面穿插著一個中國人。這個中國人是生在美國的,然而長大之後,他卻留著辮子,說不通的英語,其實他英語說得非常好。有一次,一不小心,將英文很流利的說出來,美國人自然因此知道他是生在美國的,問他,為什麼偏要裝成中國人呢? 他說:「我曾經剪過辮子,穿起西裝,說著流利的英語;然而,我依然不能與你們混合,你們拿另一種眼光看我,我感覺苦痛……」 花搬到美國來,我們看著不順眼;人搬到美國來,也是同樣不安心。這時候才憶起,家鄉土地之芬芳,與故土花草的艷麗。我曾記得,八歲時肩起小鐮刀跟著叔父下地去割金黃的麥穗,而今這童年的彩色版畫,成了我一生中不朽的繪圖。 在沁涼如水的夏夜中,有牛郎織女的故事,才顯得星光晶亮;在群山萬壑中,有竹籬茅舍,才顯得詩意盎然。在晨曦的原野中,有拙重的老牛,才顯得純樸可愛。 祖國的山河,不僅是花木,還有可歌可泣的故事,可吟可詠的詩歌,是兒童的喧譁笑語與祖宗的靜肅墓廬,把它點綴美麗了。 古人說:人生如萍,在水上亂流。那是因為古人未出國門,沒有感覺離國之苦,萍總還有水流可藉;以我看,人生如絮,飄零在此萬紫千紅的春天。 宋朝畫家思肖,畫蘭,連根帶葉,均飄於空中。人問其故,他說:「國土淪亡,根著何處?」國,就是土,沒有國的人,是沒有根的草,不待風雨折磨,即形枯萎了。 我十幾歲,即無家可歸,並未覺其苦,十幾年後,祖國已破,卻深覺出個中滋味了。不是有說,「頭可斷,血可流,身不可辱嗎?」我覺得應該是,「身可辱,家可破,國不可亡。」 一九五五年五月十五日於費城本文摘錄自《旅美小簡》 謝 天 常到外國朋友家吃飯。當蠟燭燃起,菜餚布好,客主就位,總是主人家的小男孩或小女孩舉起小手,低頭感謝上天的賜予,並歡迎客人的到來。 我剛一到美時,常鬧得尷尬。因為在國內養成的習慣,還沒有坐好,就開動了。 以後凡到朋友家吃飯時,總是先囑咐自?貸款v,今天不要忘了,可別太快開動啊!幾年來,我已變得很習慣了。但我一直認為只是一種不同的風俗儀式,在我這方面看來,忘或不忘,也沒有太大的關係。 前年有一次,我又是到一家去吃飯。而這次卻是由主人家的祖母謝飯。她雪白的頭髮,顫抖的聲音,在搖曳的燭光下,使我想起兒時的祖母。那天晚上,我忽然覺得我平靜如水的情感翻起滔天巨浪來。 在小時候,每當冬夜,我們一大家人圍域個大圓桌吃飯。我總是坐在祖母身旁,祖母總是摸著我的頭說;「老天爺賞我們家飽飯吃,記住,飯碗裏一粒米都不許剩,要是糟蹋糧食,老天爺就不給咱們飯了。」 剛上小學的我,正念打倒偶像,破除迷信,我的學校就是從前的關帝廟,我的書桌就是供桌。我曾給周倉畫上眼鏡,給關平戴上鬍子,祖母的話,老天爺也者,我覺得是既多餘,又落伍的。 不過,我卻很尊敬我的祖父母,因為這飯確實是他們掙的,這家確實是他們立的。 我感謝面前的祖父母,不必感謝渺茫的老天爺。 這種想法並未因年紀長大而有任何改變。多少年,就在這種哲學中過去了。 我在這個外國家庭晚飯後,由於這位外國老太太,我想起我的兒時;由於我的兒時,我想起一串很奇怪的現象。 祖父每年在「風裏雨裏的咬牙」,祖母每年在「茶裏飯裏的自苦」,他們明明知道要滴下眉毛上的汗珠,才能撿起田中的麥穗,而為什麼要謝天?我明明是個小孩子,混吃混玩,而我為什麼卻不感謝老天爺? 這種奇怪的心理狀態,一直是我心中的一個謎。 一直到前年,我在普林斯頓,瀏覽愛因斯坦的《我所看見的世界》,得到了新的領悟。 這是一本非科學性的文集,專載些愛因斯坦在紀念會上啦、在歡迎會上啦、在朋友的葬禮中,他所發表的談話。 我在讀這本書時忽然發現愛因斯坦想盡量給聽眾一個印象:即他的貢獻不是源於甲,就是由於乙,而與愛因斯坦本人不太相干似的。 就連那篇亙古以來嶄新獨創的狹義相對論,並無參考可引,卻在最後天外飛來一筆,「感謝同事朋友貝索的時相討論。」 其他的文章,比如奮鬥苦思了十幾年的廣義相對論,數學部分推給了昔年好友的合作;這種謙抑,這種不居功,科學史中是少見的。 我就想,如此大功而竟不居,為什麼?像愛因斯坦之於相對 當鋪論,像我祖母之於我家。 幾年來自己的奔波,作了一些研究,寫了幾篇學術文章,真正做了一些小貢獻以後,才有了一種新的覺悟:即是無論什麼事,得之於人者太多,出之於己者太少。 因為需要感謝的人太多了,就感謝天罷。無論什麼事,不是需要先人的遺愛與遺產,即是需要眾人的支持與合作,還要等候機會的到來。越是真正做過一點事,越是感覺自己的貢獻之渺小。 於是,創業的人,都會自然而然的想到上天,而敗家的人卻無時不想到自己。 介之推不言祿,祿亦弗及。這是我們中國的一個最完美的人格所構成的一個最完美的故事。介之推為什麼不言祿,因為他覺得貪天之功以為己力,是君子所不屑為,也是君子所不應為的。 愛因斯坦剛到普林斯頓時,主任與他商量報酬問題,他說五千。主任說:「給你五千,如何給一個大學畢業生呢?還是算一萬五千元罷!」這不是外國的介之推嗎? 為什麼介之推與愛因斯坦專幹這類傻事?立過大功,而不居功若此。他們知道作事與立功,得之於眾人合作者多,得之於自己逞能者少。於是很自然的產生一種感謝眾人、感謝上天的感覺。 我們回頭想一想,五六十年來的中國比我七八歲時的思想能強幾何!史家如果寫這五六十年來的我國歷史時,一定命名為狂妄而幼稚,無法與無天的時代。 無論哪一行、哪一界,多是自吹自擂,自欺自騙。日子長了,連自己也信以為真了,而大禍至矣。 因為沒有做任何真正的事,沒有建任何真正的功,自然而然不會有謝天的感覺。 哲學家們知道這個症候最為可怕,所以造出許多知好知歹的人物與故事來。 有一個人問一位文學家,我記得是雨果罷,「如果世界上的書全需要燒掉,而只許留一本,應留什麼?」雨果毫不猶豫的說:「只留〈約伯記〉。」約伯是《聖經》裏面的介之推,富亦謝天,貧亦謝天,病亦謝天,苦亦謝天。 我們的思想界尚在混沌幼稚時期,需要約伯的精神,需要介之推的覺悟。這個覺悟即是:一粥一飯,半絲半縷,都是多少年、多少人的血汗結晶。感謝之情,無由表達,還是謝天罷。 一九六一年除夕於曼城本文摘錄自《在春風裏》 .msgcontent .wsharing ul li { text-indent: 0; } 分享 Facebook Plurk YAHOO! 負債整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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